这也就是万树急着要实地测试的原因。时间拖得越久,那警察把信息扩散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。按照邵飞说的,他们离开也就半个小时,应该还来得及。
他们要死死压住那个名叫安白河的警察,而且还不能露出任何疑点。
两个人偷偷跑到了宿舍楼的楼顶。在这个时间段,宿舍楼几乎没人,楼顶也被上了大锁。但是为了这种应急时刻,万树早就让邵飞许愿弄到了这把大锁的钥匙。
万树的脑袋飞速转动着,勉强拟定了计划。
他们还从没冒过这么大的风险许愿,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。
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许下了三个愿望。
万树第一个将手插入泥巴:「如果安白河手机处于锁屏状态,就将开锁之后的手机移动到我面前,并在三分钟之后移回原位。」
假如安白河这边正刷微博,手机「呼碴」一声没了,那可就成了灵异事件了。所以万树精心制定了第一个愿望的限定条件。而且经过几天前的私下测试,移回原位这个词条仍然可以算作同一个愿望之内,在代价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。
那只手机在一秒钟后出现在他脚尖之前。
万树一把将手机拿起来,抓紧每一秒钟打开应用商店,开始下载某个软件。安白河的手机款式挺老,但好歹下载速度还跟得上。
软件下载完毕,调试,发送权限……
三分钟一到,安白河的手机「憷」的一声消失了。万树擦擦手心的冷汗,打开了自己的手机。
他在安白河手机上下载的,是一个情侣之间用来查看对方定位用的软件。此时此刻,安白河的位置已经清清楚楚的显示在了万树的手机上。
「是居民楼。安白河应该回家了。地址是……」万树认认真真的给邵飞念道。
邵飞已经把泥巴分成了两堆,他清晰地记着,在获得泥巴的第一天,他就掐过时间。被分开的泥巴会在十五分钟之内回归原位。既然两个人需要同时许愿,那么时间就必须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。
他们两个脱下衣服,飞快的把两堆泥巴裹在自己的身上,由邵飞许了第二个愿望。
「将我移动到……」
邵飞报完地址,眼睛一晃,已经落在了一个楼道之中。
定位软件只能确定安白河所在的那栋楼,却并不能认定具体楼层,这个问题完全要靠自己解决。
邵飞探头往上看了两眼,长出了一口气。幸亏这不是高层,一共只有七楼,不然让邵飞一层一层敲门敲上去,十五分钟早就过了。
这也是当初万树决定让邵飞传送的原因——真要爬起楼来,邵飞这个体格起码能快一点。
邵飞不敢怠慢,三步并作两步开始往上爬。他也没空不好意思了,顺着纵向位置一户一户的敲门问,终于在五楼的时候找到了要找的人。
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打开门,顺着防盗门铁窗怯生生的往外瞧他:「你找谁?」
邵飞一连爬了五楼出不少汗,伸手擦着额头:「我找安白河安叔叔。」
小姑娘扭头:「爸爸!」
安白河那边帮前妻切肉,听见门铃他这头赶紧洗手,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巴掌一边走出来。结果抬头一看,他立刻就愣了。
「安叔叔,我有点事儿。」邵飞隔着防盗门直招手。
「邵飞?」安白河愣了几秒,顿时紧张起来。面前的这个高中学生脸上展露着一副老老实实的笑容,看似人畜无害,可他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却在厉声尖叫。
他一个学生,怎么可能找到我住的地方?因为他知道我怀疑他?那么,他跑到这儿来想干什么?
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恐惧直刺安白河的后腰。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金湖小区那一具具扭曲的尸体。
安白河本能的向门口的衣架望了一眼,那里挂着他的配枪。
邵飞这边正笑着打招呼,此时顺着他的目光一撇,也落在了那把黑漆漆的手枪上。他顿时紧张起来,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。
他要掏枪!?他早就怀疑我了?按照万树的原计划是不是来不及了!?要不然……
邵飞心里杀意骤起。
他这时候才发现,当他被许浩龙从那个洞口推下去的之后,爬上来的早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。
用不着支配自由意志,用不着担心分摊代价给万树,更用不着担心许愿的效果,邵飞在短短三秒钟时间就想出了很多种用「移动」就能够毁尸灭迹的方法。
但是他看到了安白河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。
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安白河身上的时候,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。
他没能狠下心来。
最终,安白河也没掏出那把配枪。
「有什么事儿?你怎么找过来的?」安白河隔着铁门问邵飞,他警惕的扫了扫门外的楼道,想确认一下其他人的存在。
邵飞趁着这个机会,贴近铁门,对他说了一句话。
「轻蔑的对待我身上的疑点。」
这也是万树敲定的措辞。如果愿望实施不了,安白河依旧保持着理智,邵飞完全可以往后继续接话,最大程度的掩饰这句话里的诡异之处。
忽视?忘却?辩护?这些内容万树都考虑过,但终究都不如「轻蔑」二字来的稳妥。这个愿望足以让安白河眼中的线索弱化,而且也能让他周围的刑警们以正常的方式受到他的蛊惑。
而最重要的是,没有改变他的人格,没有改变他的思维,他们所操纵的只是针对一件事情的小小态度。在外人看来,反常的可疑度几乎可以忽视不见;而对邵飞和万树而言,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也最小。
邵飞紧张的看着安白河,而安白河的眼中没有露出任何古怪的神色。
「你猜我怎么知道你住的地方?」邵飞试探性的问。
只见安白河不屑的哼了一声:「要么是你问了我同事,要么去网上查过。现在网络那么发达,随便查个东西还不简单。」
奏效了。邵飞心脏砰砰跳着,兴高采烈的挥手告别:「那我没事了,我就是路过上来看看您。」
安白河看着邵飞走下楼梯,便顺手关上门。他心中刚刚冒出「他为什么来找我」的问题,另一股力量就悄然顶翻了这个刚刚成型的念头。
「嗨,不过就是高中生想讨好一下刚审过自己的警察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」他暗自说着,重新走进了厨房。
一切风平浪静。
眼瞅着一个多星期就这么过去了,警察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响动。万树和邵飞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。
那天搞定了安白河,邵飞打车回的学校。在路上,37分钟一过,上下四条胳膊腿儿拧的一阵剧痛,愣是让邵飞忍下来了。那边儿的万树可没这个屁性,躺在宿舍楼顶上疼的一顿干嚎,得亏宿舍楼里没人。
不过俩个人都明白,这是天大的好事儿。第二种愿望实现方式的代价限度,已经被他们试出来了。只要两个人全面分担,就可以承受最基本的代价来影响别人的意志。
而且,他们还意外发现了两条新的规则。
原来测定的十五分钟泥巴复原时间,出现了异常。在邵飞坐车回学校的时候,预计的复原时间早过了,直到37分钟付出代价的时候,随着疼痛的出现,他身上的泥巴才回到了万树那边。
事实证明,在有许愿还未付清代价的时候,泥巴不会复原。这进一步坚定了万树之前的推论,更高等级的愿望,就是需要多人分担。
而第二条规则就更令人激动了,那就是代价的推移……
他们在偿还头两个愿望的代价之前,许下了改变安白河念头的第三个愿望,但是最终他们却只付出了一次代价。这意味着在固定的时间内,代价可以累积。
万树和邵飞又用微不足道的小愿望做了几次试验,确定了这项规则。他们意识到这项规则十分可怕。
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许下任何愿望,直到最后一个愿望实现的37分钟之后,积累的代价才会在最后一个许愿者身上讨回,而之前的许愿者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。
万树几乎可以确定,金湖小区那二十多人的惨死,就是运用这个规则之后的结果。
然而这项规则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它可怕的后果,而是它致命的吸引力。
只要能够保证在37分钟之内许下下一个愿望,代价的偿还就可以无限期的推迟。哪怕是在远远无法承担的情况下,也可以用欺诈或者强迫的手段,让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去偿还代价。
这种诱惑力简直就是魔鬼的呼唤。只要放下一点点良心和道德,泥巴的拥有者甚至可以成为无限的接近神的存在。
在确定了这项规则之后,万树对邵飞说了一句话:「我们许下的愿望,永远要由我们自己承担,否则我们不配拥有这个泥巴。」
邵飞郑重的点头。两个人向对方做出了一辈子的承诺,并且为自己有这样坦荡的朋友而自豪起来。
但那最终也只不过是十几岁孩子之间的承诺……
*** *** *** ***
3月24日,星期六,19:10
邵飞心情特别好。昨天月考,他拿泥巴提前转移了老师的卷子答案,一顿勐背,这次考试班里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。考完试没了心事,借着这股高兴劲,他约了万树和曲樱,准备把黄少菁好好介绍给他们认识认识。
周六学校放学放的早,邵飞和黄少菁在奥宇蹭磨到晚上,来到隔壁那家海鲜火锅等着另外俩人汇合。
远远的就看见一米八二的万树后面挂着一个小个子女生,沿着人行道往这边走着。
曲樱用面包服把自己包成一团,拽着万树的袖子拖在后面,一脸不情愿。
「大冷天出来吃什么饭啊!」
「邵飞那孙子请客。我说,你别拽我啊!都拽秃噜了!」
「有钱撑的!等天暖和点再吃不行么!」
「吃火锅这不就暖和过来了么。」
两个人叽叽歪歪走近,曲樱抬头看见邵飞先瞪了他一眼:「什么好事儿啊,非得请客……」
话说了一半,曲樱就看见邵飞旁边还站了一位,立刻不言语了,小脸儿也立马见红。曲樱这姑娘在自己人面前没遮没拦的,让其他人看见当时就害羞起来。
黄少菁还就喜欢和热热闹闹的姑娘一起玩,而且是邵飞的朋友,所以说话难得的带上了亲热劲:「我是黄少菁,是邵飞的女朋友。」
邵飞也赶紧:「这就是曲樱小朋友,初中和我坐同桌呢。」
曲樱原来有点害臊,突然就蹦起来:「啊!?你女朋友!?」
看着曲樱一副下巴颏往地上掉的样子,邵飞有点儿得意:「诶嘿!」
「你这家伙!!不声不响的就泡了个大美女!!也不告诉我一声!!」曲樱冲上去,拉着邵飞的胳膊一顿踹。
踹了两脚,曲樱松开邵飞,转过头来一把抓住黄少菁的双手,把女孩吓了一跳。
「邵飞这家伙终于有人管了!高兴死我了!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呀!!」
黄少菁微微笑起来:「谢谢你。」
曲樱郑重其事的点着头:「你是邵飞的女朋友,那从今以后你也是我们的朋友!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!走着走着,吃火锅!」
小个儿一马当先走进饭店,大家被她逗得直乐,四个人开开心心的找地方坐了。
好吃的堆了一大桌,曲樱高举双手让服务员推了一件啤酒过来,利利索索起开两瓶,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。
「庆祝邵飞脱单!祝二位白头到老!」曲樱兴高采烈的叫着。
四个人碰杯,邵飞和黄少菁对视了一眼,心中柔情一片。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……
酒酣耳热,大家伙也聊的兴起。黄少菁愈发喜欢起邵飞的这两个朋友来,熟稔的很快。
「你们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?」女孩好奇的问坐在桌对面的万树与曲樱。
「他俩天天和别人打架!」曲樱脸上带着酒红,一副腹黑的样子开始揭万树老底,「别看他现在高,那时候就是个小矮子,老被人欺负。邵飞可凶了,班里没人敢招惹他。」
「看不出来啊。」黄少菁瞟了邵飞一眼,「那你呢?」
「我是他同桌啊!」曲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「我就觉得他还挺仗义的,不然我才不理他呢。」
「少说两句少说两句。」邵飞就怕话题转到自己头上,赶紧给曲樱倒酒。那时候自己就跟个反社会一样,暴力倾向十分严重,现在想起来怪害臊的。
「诶,少菁……哎?我这么叫你行么?」曲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争取了黄少菁的同意,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,「你别怪我八卦呀。我记得你和许浩龙学长,不是在一起么?」
邵飞和黄少菁心里都是一绷。
不过黄少菁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,她早已经想好了说辞。不管是曲樱还是其他什么人,她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。
「许浩龙是个骗子,他女朋友很多,还出去嫖娼。」
女孩说的异常平澹。可对于曲樱这种高中女生来说,冷冷静静的把最后那两个字吐出来,听上去还是挺有冲击力的。
「哇!想不到他是这种人!」
「表面光鲜的家伙,背地里没人知道会做些什么腌臜事儿。」万树在旁边补了一句。
「那少菁,你是真的喜欢邵飞么?我没别的意思呀,你别误会,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。」曲樱结结巴巴的问。
黄少菁看了邵飞一眼,伸手和他牵在一起:「是的。我很喜欢他。他救……帮了我很多。」
「哎呀,那我就放心了。」曲樱长出一口气,将杯子里的啤酒咕嘟咕嘟喝下去,然后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嗝。
「那你呢?你们俩……」黄少菁把目光扫在万树和曲樱身上。
「没有没有。」万树连连摆手。
「我和万树,那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呢!」曲樱把手豪爽的往万树肩膀上一搭,「来,好兄弟,喝一个。」
万树应战,陪曲樱灌下去一大杯。小个子曲樱抱着个大啤酒杯咕嘟咕嘟的,就像只小松鼠,看的邵飞哈哈傻乐。
这一晚上吃下来,四个人一直玩到快11点才收住。周六不住校,万树喝的跟个二百五一样,自己打了个车走了。
不过要说喝的最多的还是曲樱,一个小姑娘怼下去整整五瓶啤的,走路还不晃荡。邵飞看的直嘬舌头。
「今晚上……」邵飞牵着黄少菁的手,贼兮兮的在她耳边小声问。
「过来呗,我先去楼上了。」黄少菁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,故作镇定的红着脸,往旁边奥宇二楼瞟了一眼,「你先把人家送回去。」
曲樱手一挥:「没事儿!我自己能回去!就这么两步!」
邵飞有点色急,扭头看着黄少菁,一副「你看她自己都说了」的表情。黄少菁根本不接他茬,一把给他推走了:「看着她上楼,听见没。」
曲樱跳过来,狠狠的抱了黄少菁一下:「什么都不说啦!」
奥宇往学校去也就二十分钟,可是刚开春,这个时间段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。邵飞一琢磨,确实不能让曲樱一个姑娘喝了酒往回走,索性点点头,拽着曲樱跟拽小动物一样领走了。
黄少菁笑着看了他们一会儿,转身进了网吧。
小风一吹,本来只是微醺的曲樱一时之间也有点晃荡起来。邵飞一只手就能箍住她的胳膊,好歹没让她滑倒。
「没那么严重,扶什么呀。」曲樱哼道,但也没反抗。
两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悄没声的走了十分钟,眼瞅着学校的影子在道路尽头若隐若现。邵飞这头盘算着回去是不是先和少菁打上两盘游戏呢,突然看见曲樱小朋友肩膀一颤一颤的在抖。
「冻着了?」邵飞连忙问。
曲樱晃晃脑袋,没说话。
邵飞低头一看,曲樱脸上两行泪珠,从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正往下落呢。
「哎呦,怎么了你?」邵飞心里一下子有些发紧。
这姑娘从初中以来就对自己关怀有加,是唯二把自己当正常人看的人。对那个时候的邵飞而言,曲樱的笑容几乎就跟避难所一样。谁要是欺负她,邵飞二话不说就得给他一顿毒打。
「没怎么。」曲樱一撇脸,「看你终于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了,我这是高兴。」
邵飞没言语,他本能的觉得并不是如此。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能轻轻拍了拍曲樱后背。
就这一下子,女孩「哇」的哭出了声。
「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呀!」